秋 趣 散 记

赵跟喜

我的闾阎铁门镇古邑长街，两京古说念穿街通过，青龙凤凰两山坚持，势如门阙，是洛阳的西大门。

“百二关山严凤阙，五千说念德跨龙门”，谁不说俺家乡好，铁门镇山水佳胜，称心崴蕤。我的家乡，是从唐诗里走过来的，我是她树上的一只栖鸟。

我家在镇北东后街，出村向北，即是一派山地沃野，北涧河从旷野中间转折流过，山地南方是崤函古说念，北边是黄河南岸的方山山脉，我的青少年期间是在北涧河滨渡过的。这里是生我养我的黄土地。

甲辰秋天到了，我开动想念家乡，想念她的夙昔，秋天是鼎沸的。若是写一部长篇，或写一册散文集，那些随时流露的景色故事无谓构念念，俯拾皆是，当是远远用不完的。

此刻，我放飞念念绪，任灵魂在旷野之上航行，所念念所念，顺手记下，斯为秋趣散记。

三年当然灾害时期，学校放长假，我休学两年，期间割草放牛，颇得其趣。牛是通东说念主性的，两端牛，一只去犁地了，一只就有了心念念，不好可口草，它的眼角会抽咽。牛在山上，听见山下旷野里牛叫，会抬脱手，眺望远方，“哞哞”的回复。太阳落山了，牛会平直奔向旷野，与另一头牛会合，此刻，你不错看见耕牛撒欢的鼎沸。

去处北涧河的路边有个麦场，大集体时，是咱们北二队几百亩庄稼收割后的集散地。麦场里有两间石砌的平房，路边有几块断碑，断碑边有棵桐树，牛会在树荫下倒沫（反刍），卸套的骡子会在场边打滚。农闲时，麦场里静偷偷的，几个麦秸垛像硕大的蘑菇，还有几个碌碌石磙洒落在场边。野生的麦苗围着麦垛，一派青葱，野花或红或蓝地在草间开着。

收麦前要糙场，先除草，泼水，牛或骡子拉着一块糙石，背面栓一大丛树枝，牛拉着“撒子”在场里转圈，场拾掇好了，麦子就进场了。随机，会让少年蹲在糙石板上，增多糙石的分量，还能赶着骡子在场所里转圈，不让其偷懒。

麦子进场后，为了迂腐雨淋，要先搭麦垛，麦垛丈余高时，要有东说念主上到垛顶摊平麦子，这一般是年青孩子的事。麦子收结束，社员们忙于秋苗料理，打场碾场就开动了。麦垛扒开，带杆的麦子摊满场，骡子拉石磙碾场。正午的太阳火辣辣晒着，旷野很满足，连鸟们的影子也莫得，这能听见石磙“唧扭唧扭”的响声，碾场的东说念主戴顶破凉帽，赶着骡子，一圈圈在麦场里转。期间还得不停翻场，直到把麦杆碾碎，然后把麦秸挑出垛起，把带糠的麦子拢在总计，恭候刮风时扬场。这个场面，活脱脱是一幅栏杆玉砌的夏收图。

扬场是男劳力的期间活，四五个东说念主一皆扬场，一个东说念主拿大扫帚掠场，把麦糠和麦鱼子掠到一边，扬场的东说念主要把麦子扬在扫帚头上，不成远也不成近，更不成打住扫帚，风大了风小了，期间差，掌抓不好力度，麦子扬不到场地，掌扫帚的东说念主会一扫帚拍过来，怒目一声骂，引起扬场东说念主嘲弄的嬉笑声。

一场麦，能碾半个麦垛，下昼就干结束，干净的麦子堆在场中间，成金字塔状，有教会的老农一看麦堆周长高度，基本能估出一场麦子的分量。装麦子是麻包和毛布袋，一个东说念主掌撒子（一种半圆形筒状器用）装包，一麻包麦子快要二百斤，装满了，壮劳力扛进场房里，如斯走动，恭候分派。掌撒子的一下十五斤，甚是法式，瞩目标东说念主，看装几许下，就知说念几许斤秤。

秋收时，将玉米穗聚会在场里，堆的小山样高，然后分派给社员们，玉米穗有大有小，分玉米时，要选几个秉持公心的妇女装麻袋，以免不公，引起社员主张。秋收时，队里要留种子和六畜饲料（喂牛的多为黑豆），有一年分娩队将拧成串的玉米穗一层层搭在铁路边的高压线铁架上，几丈高的铁塔上都是玉米串，金灿灿的顺眼，很有画面感，有个电影制片厂的东说念主坐火车看见了，突出下车拐转头拍了玉米架的像片。

说点道理的情节吧，北涧河是从渑池仁村的大山里伊始的，那边是黄河南岸，山高林深，野兽也多，山里东说念主打猎，会把野兽赶的四下逃遁。有一年夏收时，麦场边居然跑来一只野鹿，野鹿很年青，小小的个子，周身斑纹，傻乎乎地站在麦场边。狼也会有，有一年在玉米地里看庄稼，夜里风呜呜叫，玉米杆搭的草庵子被风吹的簌簌乱抖，我畏缩窄小，用玉米杆把庵子门堵上，蒙头睡了整宿，早上醒来，外传火车碰死了一只狼，就在离我不远的庄稼地边。

秋庄稼快熟时，夜里要有东说念主护理庄稼，这时地里的红薯也训练了，一窝窝的把地盘拱起老高，捣蛋的东说念主会扒一窝红薯，弄些杂草玉米杆之类燃烧，把红薯埋在火堆里，火堆燃起来，还不错吓跑野兽。深夜里起来，扒开灰烬，吃烧红薯。红薯皮焦成了玄色，吃得满嘴黑，早上一看就知说念夜里偷吃红薯了。

秋庄稼打理结束，地也犁过，开动耩麦，无谓六畜，都是东说念主拉耧种。一个东说念主摇耧，四五个东说念主在前面拉耧，耧是三条腿，耧斗里放麦种，上头挂个耧铃，行行运拨动麦种，麦粒均匀地从三个耧眼里流下去。一块地几许面积，一亩地下几许麦种，算好了装进耧斗里，摇耧是要期间的，一块地耩到头，麦种不丰不俭赶巧摇完。

服务间歇，就在地堰边或坐或躺，有一搭没一搭说见笑，荤的素的，晕天摸地的拉扯。拉耧的多是大妮儿小媳妇，听见了，不好道理，骂一句，躲到迢遥。种麦时旷野一派空旷，天外很高，有几朵云痴痴地呆在天心不动，你若看天，瓦蓝的天蓝到让你的眼睛发疼。随机几块雨云飘过来，哗然一阵大雨，会看见“隔犁沟下雨”的奇不雅，径尺之内，一边落雨，一边还有太阳。

杨老洼往西有个山头，与渑池洪阳搭界，那边满山柏树，山根有个断崖，崖有几丈高，半腰有几个洞口，洞深无底，是旧社会老匹夫躲匪贼刀客的场地，外传某年匪贼围攻，底下火烧，崖高烧不到，从崖山缒绳往下，下不来，围了个把月也没能进到洞里。

有一年耩完麦，天色尚早，有东说念主忽视去钻岩穴探险，于是就拿了电灯绳子，从乱石间爬上山崖，山崖上几个洞口络续，洞内嗖嗖往外冒寒气，几丈远就一派晦暗，有东说念主打手电在前面引路，有东说念主拿石块在石壁上划标记，惦记出来时迷途。洞里边锅台、灯台、磨台啥都有，越往里边越黑，只觉一派阴雨，寒气扑面。走到深处，看见一个雄壮的空间，高达数丈，四周乱石蜂涌，洞顶的水流滴落下来，叮咚乱响。前面如何，还有多深，不敢再走，就顺原路清偿。铭刻wen革时村里有个能东说念主刘金川办“共产主义红色服务大学”，招来了上百个来自宇宙各地的后生学生，就所以这处崖洞为基地，吃住都在里边。

玉米收结束，拾掇地里秸秆豆叶时，偶尔会看见一堆新土，突出在地里，那一定是老鼠窝了。于是就挖老鼠洞，洞深，散播广，得拿钢锨挖。一般的老鼠洞，只好一两个储藏室，能挖出三五斤食粮，遭受大的家眷，就道理了。田鼠要储藏一个冬天的口粮，储藏室也相等崇拜，里边分四五个库房，离别储藏玉米、绿豆、白豆、黑豆等，食粮储满了，洞口用豆叶堵上，遭受这么大的家眷，一个洞能挖到一二十斤食粮，挖鼠窝，意思而道理，有东说念主挖，有东说念主看吵杂，老鼠窜出来，世东说念主围着打，老鼠很颖悟，离鼠窝几尺远还另有逃路出口。

口粮垂危，农东说念主惜粮如金，拾麦、拾秋是势必的。大集体时，分娩队用大车把麦子拉进麦场里，社员们同期把装车时洒落在地的麦子捡拾归公，还会有些遗落在地的麦穗，一块地打理结束，队长一声吆喝：“哄儿啦”，地边恭候的男女老幼轰然则起，满地跑着拾麦。秋天抱玉米杆时，也会拾到漏掰的玉米穗，无谓交公，忻悦地挂在脖子上带回家。豆子熟过了，来不足收，会炸荚，豆子脱离豆荚，跳到地上。毛豆荚不炸，绿豆、豌豆、白豆都会炸，老东说念主会带着孩子在地里一粒一粒地捡拾，一晌能捡拾一大黑碗。

豆荚炸裂蹦跳的场景极富诗意，正午的太阳白茫茫地照着旷野，收割的豆子一铺铺在地上，旷野似乎也累了，颓落无声，若是躺在玉米秸秆上，会听见豆荚炸裂的声息，一只豆荚炸了，豆子蹦到另一个豆荚上，这个豆荚会随之炸开，就这么，炸裂的豆荚越来越多，声息一直响到很远。还有一种躯壳健壮的蚂蚱，被太阳晒急，跳到豆荚上，随之引起一系列豆荚的炸裂声。

秋天收罢玉米豆子，麦子也耩结束，开动收红薯，分娩队要挑好的留作种子，其余的分给社员，当时食粮垂危，一半日子“瓜菜代”，红薯秧也要拿回家，青叶子摘下来窝成酸菜冬天吃，秧子晒干磨成面吃，地垅里霜打的红薯叶形成玄色，也能捡回家吃。

秋罢遛红薯亦然少不了的，农活稍闲时，没事拿张锄，挑个箩头，去红薯地里遛红薯，干这活一般都是年岁大的老东说念主或少年，有劲气的会把地翻一遍，捡拾到的都是大个的红薯，莫得力气的会在地边找遗漏的红薯窝，有的红薯会跑筋，一根筋跑几尺远，结个红薯。红薯地里能遛到的大部分都是两三寸大小的“红薯娃”，这些红薯娃回家洗净蒸熟，曝晒在瓦房房坡上，直到晒干，放进瓦罐里捂着，随机冬寰宇雪也无谓拾。红薯娃奈嚼，外出时衣兜里装几个，边走边吃，甘甜如饴，滋味好极了，固然也不错煮在玉米糁汤里当饭吃。一碗热的朦拢面条，几个干红薯娃，一口热，一口凉，咫尺想来，真是是穷困的一说念好意思味。

说说农家的干菜吧，倭瓜削皮，叫倭瓜片儿，用豆杆，芝麻杆的草木灰搅动，晾干，挂在房檐下。长豆角、金针菜之类煮熟了，曝晒干了保藏，冬天吃朦拢面条，每样抓少量，热水烫开，丢进锅里，吃面条就着凉红薯，没吃过的不知其好意思味，吃过的一辈子不成忘怀。

农家的院子俗例养一些鸡冠花、粉豆花之类，种在破口少边的瓦罐、瓦盆里，从春到秋，花开不败。秋收后，家家院子里更是一说念绝佳的局势，拧成串的玉米穗成排挂在房檐下，秃头穗的玉米摊在房坡上，院子的荆扒上摊着棉花疙瘩（未敞开的棉花），房上院里闲散的金黄。上房的房檐下除了挂干菜，还会挂一串串削了皮的柿子，没皮的柿子晒的差未几了，装在瓦罐里捂柿饼。树上熟透的烘柿摘回家，和谷糠搅动总计，晒干，来年春荒时把柿子皮总计磨成面，藉以果腹。

如故回到旷野好，不说夜来南风起，小麦覆垅黄，不说风雨漫过旷野，涧河两岸波拥浪翻的青纱帐，不说芝麻吐花节节高，荞麦花开白似雪；高粱红了，豆子地里蝈蝈叫声络绎络续。不说墟落里炊烟褭褭腾飞，河岸上野火烟柱诬告着白，不说山腰云烟如黛，暮色里鸡鸣狗吠，说点少年时的开顽笑吧。

凤凰山北麓有个山窝，窝底有个泉眼，一潭汪汪的水被水草掩藏着，水流一直顺着山沟流经“海校”的院墙外。水潭四周的山坡上都是“望天收”的瘠土，种着豆子、谷子、芝麻。失学的日子，我会和同伴韩青山总计去山窝里玩，父亲交待给我的任务是拾荒，每有收货是要挨训的。山窝那边有几块青山家的瘠土，咱们就天天在山坡上玩，逮鹌鹑，上柿树，翻石头抓蝎子，蹲在水潭边看螃蟹吃熟红薯。青山家的芝麻熟了，杀割后三捆一堆，竖在地里晒，熟芝麻只能梢向上靠在总计，晒干了芝麻角就会炸开。咱们玩够了，日头已落在山后，青山就把布衫铺在地上，掂住芝麻捆头朝下一拍，芝麻掉在布衫上，兜起回家交差。要么即是掐一包谷穗，掰几穗玉米，那些个秋天，即是这么夙昔的。

更鼎沸的是，上到凤凰山顶朝下滚石头，石头蹦跳着往山下滚，碰到沟坎，会跳起老高，惊出草丛里的野兔，偶尔会有野鸡“嘎嘎”叫着飞起。好多年之后看见郑板桥说的“东说念主生十大快事，不亦乐乎”，其中有一乐是当县令听见退堂饱读响，不亦乐乎，这鼎沸只能以遐想；还有一大快事说峻岭顶滚石头，这事咱们玩过，郑板桥细目也干过，其鼎沸体会深埋追忆，于今想起来仍觉不亦乐乎。

还有一个乐趣即是秋天山坡上放荒，摘一朵棉花，用火石打火，吹燃野草，点火放荒，看风吹火舌，荒诞彭胀，几丈宽的火阵，不一会就翻过山头，烧到山的另一边。其后发现，烧过荒的场地，第二年野草长得特旺。当时期烧荒，莫得任何禁忌，仅仅合计好玩。

散记秋趣，我只能素描景色，简写情节，记下一些细碎的镜头，这些情节是我人命深处的一派草地，野火烧不尽，春风吹又生。追忆中的家乡是好意思好的，童年是好意思好的，旷野与河流是好意思好的。这些好意思好的追忆与土地良好络续，这一世，恒久在我的灵魂里生生贬抑，不灭而鲜嫩地存在。

2024.8.14草于洛阳涧尾居

赵跟喜，中国唐史学会理事。耐久从事文物使命，专注墓志铭研究。对墓志石刻刚烈有丰富教会。

先后录校、标注历代墓志铭文百余万字。主编有《新中国出土墓志·千唐志斋卷》、《全唐文补遗·千唐志斋专辑》等。为《河南文化大典·文物典·碑刻墓志卷》副主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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